时当子夜,万籁俱寂,天上,一片漆黑,地上,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时值腊月,武昌的第一场雪降了下来,总督府内些许古树的枝条轻轻地于寒风里飘摇着。
“下雪了!”
步出书房,望着窗外的雪,作为北方人的张之洞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已经4年没见过雪了。
“是啊!瞧着天色,这场雪似能下大些!若往蛇山走去,不知这江南的雪景与北地相比又是如何?”
跟在张之洞身边的桑治平在走出房门时,望着那雪花却是一时无言。
“仲子,禁烟局交予唐子然,你放心吗?”
未了张之洞又叹了一声。
“换成旁人只怕更不放心啊!”
张之洞的无奈,听在桑治平的耳中,却让他莞然一笑。
“换成旁人,只怕是忧心才是!也就是唐子然,能道出那句俱仿海关制!”
“若他能把禁烟局办成海关一般,不出二十年,我便能保举他个封疆之吏!”
作为醇亲王的亲信,张之洞岂不了解由赫德主持的海关?二十多年前,赫德接手海关总税务司时,那不过只是如其它各衙门一般,积弊丛生、贿赂成风、不讲规矩的烂摊子,可他接手不过数年,不但让海关焕然一新,成为全中国最清廉的衙门,且又让海关关况达两千余万两,如此之能,岂不能让人赞叹,就连醇亲王亦感叹若有一百个赫德便好了,大清国的事情便无忧了。
“他既然能说出仿海关之制,保证管理局如海关之廉,想来也能成此事!”
对于海关的制度,桑治平并不了解,但无论是在广州道听途说,亦或是从广州取海路往上海,沿途亲眼目睹,他都见识过海关的效率,那种效率绝非国朝衙门所能相比。
“仲子!”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
“子然他说要仿海关之制,初时我还尚有不解,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他现在的处境倒是与赫德一样,”
“哦!这是如何说?”
“相比其它洋人,作为大清国总税务司的赫德非常清楚,他之所以要这么清正廉洁,除了个人修养,更有外在因素,一是当年李泰国的前车之鉴提醒他,朝廷是绝不允许他犯错的;二是英国官府视海关为与我大清关系之根基,他的任何贪腐行为都会有损英国之利,还有就俄、法、德等国对海关总税务司宝座虎视眈眈,就等着他出丑闻,“彼可取而代之”,仲子,你看,子然的处境岂不与赫德相同。”
张之洞这么一解释,桑治平立即想通了所以然来。
“香涛兄,我想通了,子然其人本就不是贪财之辈,虽未受国学之教化,可却也受教于西洋大学,个人素养自然可见一二,他的一切都是香涛兄给他的,若是他贪污,上有所行下有所好,到时候,这禁烟局自然也就成了摆设,而禁烟局烟利关系湖北洋务成负,到时候香涛你自然不会容他,且全省烟利岂止千万,如此一块肥肉摆在那,不知多少人对那个位子虎视眈眈,等着彼可取而代之的时机,确实、确实……”
感叹着唐浩然与赫德境遇的相似,桑治平又长叹道。
“不过,子然如此年青,能想通这一点倒也属难得!当年醇亲王为大清找来了赫德,香涛兄却为大清找来了唐子然。香涛兄,能得此人才,实是可喜可贺啊!”
若是换作平常,桑治平的恭喜定会让张之洞一阵得意,但这一次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声长叹。
“哎!”
突然的一声长叹,让桑治平不禁好奇道。
“香涛兄,这又是为何?”
“仲子兄,过去我最忧的是身边无才可用,现在,唐子然来了,我反倒……”
话声稍顿,张之洞摇摇头说道。
“暂且不说这个了,”
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仲子,从子然入府,幕仪几何?”
“当初子然入府时未曾提及幕仪!”
“既然他想做我湖广的赫德,便不能亏了他,仲子兄可记得李合肥府中的伍文爵!”
桑治平自然知道入李鸿章幕的伍文爵,听张之洞这么说,眉头微微一皱。
“香涛兄您的意思是……”
“他与沈翰宇欲招其入幕,便由天津、上海两关给伍文爵每年开六千两白银的年薪,现在其每年从天津关领万两年薪,子然之才又岂是伍文爵所能相比,既入我张幕,便不能亏待于他,否则我张香涛焉不让人耻笑,嗯,以后每年便由江汉关支予一万五千两!”
张之洞的一句话,却让桑治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香涛兄,这恐有不妥!”
府内幕仪最多者便是辜汤生,不含四季之敬每年不过四千两,虽是如此,已让辜汤生倍受孤立,更何况是一万五千两。
“你是怕我捧杀了他?子然之才,焉能捧杀之?”
哈哈大笑一声,张之洞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
“赫德是英国人,子然……”
他是大清人!
站在院子里,桑治平默默的在心里轻喃道,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张之洞先前为何会有那一声叹,他舍不得唐子然,可若是其蒙朝廷诏召,又岂是他张香涛所能拒?
但湖北要办洋务却离不开唐子然,现在他倒明白了为何香涛会大刀阔斧的将禁烟局人事诸权完全交予其,不为其它,只是为了阻止朝廷召其入朝,其主持禁烟局后,因用人、做事不知会积下多少怨,单在湖北便有数千补官,成立禁烟局却不用补官,那些补官又岂会心甘,朝中诸人又岂会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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