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世间居然还有让汤生看走眼之人!”
头等舱包厢餐室内,一位须长近尺,穿着一身蓝底金花宁绸长袍上罩了一件考究的黑细呢马褂的老者,听赵凤昌这么一说,顿时便来了兴致。
只把刚才餐厅所遇之事当成一件趣事的赵凤昌便继续说了下去。
“傍晚,我到餐厅吃晚饭,刚入餐厅便听到一阵笑声,然后便这个年轻人与另外一桌十几名洋人在高谈阔论,香帅,若论国学我自然不落他人,可这洋学嘛……他说的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自然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见这个年轻人一边口不停地说,一边手舞足蹈,那些个洋人频频点头,时时露出会心的笑意,时而大笑不止,看得出那些个洋人是很欣赏这个人的。卑职心里纳闷,见一个侍应生过来,我悄悄地指着那几个洋人问他。侍应生告诉卑职,这些人中既然有英国人,也有法国人,还有德国人,以及一个意大利人,卑职听了一惊,这个年轻人能跟各国洋人聊的这般轻快,而且还让那些似铁公鸡般的洋人主动请他吃饭,这个人不简单,恰在这时候,辜鸿铭来了。”
张之洞一只手在轻轻地捋着长须,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显然,他也被这个既能跟各国人聊天谈笑,又能让那些洋人欣赏的年轻人给吸引住了。
“汤生,当时他说的是什么?”
“香帅!”
辜鸿铭笑了笑,然后便将在餐厅听到的几则笑话以及那人说道的欧洲风土人情一一道出。
“……索契背靠的高加索群山挡住了北下的寒流,面对黑海,因而四季如春,绿荫掩映着众多贵族庄园,在克拉斯那波利亚纳雪山,视线所及处全是皑皑白雪,进入山区恍如隔世,一幢幢欧式建筑傍山而坐,俄国贵族于此滑雪、游猎……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得出雪山之壮美……”
辜鸿铭转述的让张之洞颇以为然的点头说道。
“既然那些洋人都被蒙了,更何况是其它人?”
他又看着赵凤昌笑问道。
“竹君,你为何说他是在蒙骗洋人的饭食?”
靠口舌之利蒙骗饭食的人不少,可在船上靠着口舌之利蒙骗坐头等舱洋人的饭食,不单是新鲜,就是这分胆色,也确属少见。
“我一边坐着,一边注视着对面的餐桌,见他与那些洋人告别后,走出餐厅,我也便跟着出来。却见他走到甲板上,然后长松一口气似的说道,他妈,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啊!要不是没饭吃,我至于嘛……”
“这小子!”
赵凤昌的引述让张之洞和辜鸿铭两人连连笑道。
“口出俗语,实在是……”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一愣,毕竟先前汤生刚夸过他,我便赶紧跨上一步,冲着那人的背说,喂!年轻人,难不成你先前是在蒙那些洋人??那个年轻人回过头来,朝我一笑点了点头。我这时看清这个年轻人,不过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模样,瞧那模样,肤色白净,全是副书生模样,若是各国游历,那风吹日晒的又岂会是这般模样。这洋人也太眼瞎了吧!”
辜鸿铭“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先前他确实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张之洞也听得有趣,忍不住插话。
“你揭穿这个人,他又如何答你?难道恼羞成怒不成?”
“香帅,问得好!那人见自己被揭穿了,不仅未觉窘迫,反倒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好看的牙齿,那牙齿瞧着比汤生的还白……”
赵凤昌又一次笑调起辜鸿铭来,而辜鸿铭则不以为意的笑笑,此时国人皆无刷牙的习惯,牙齿焦黄,单凭其牙色,辜鸿铭也觉得那人即便未游历外洋,也曾久居于外洋,且家世颇佳,否则牙齿不会那般雪白,即便是许多英国贵族亦无法与之相比。
“然后他用官话,香帅,虽说他穿着洋装,留着短发,可他的官话,说的却远比我好,然后只听他说,那些洋人于中国,要么是洋土药贩子,以烟毒残我百姓,要么是洋行大班,低买高卖,坑我官民,他不过是身为亿万苦主之一,找洋人索点利息,何罪之有?”
“好!”
张之洞抚须长叹一声道。
“虽说此子言语有强词夺理嫌,但其句句皆为真言,单能说出这番话,便可见此子一片赤子之心!”
“香帅,当时我一听便乐了,这么说,这人还有几分忧国忧民之心。于是便问道,年轻人,既然如此,那洋人大班邀你加入洋行,你为何未曾拒绝?”
辜鸿铭连忙在一旁补充道。
“先前他与那些外国人告别时,一位洋商邀请其加入洋行,并许下三千两年薪。”
“那此子如何回答?”
兴趣更浓的张之洞连忙问道。
“那青年听我这么一问,然后笑指着小腹说道,无奈腹饥,大丈夫能屈能伸,古有关公身在曹营,今日生计无着,恐他也只能效法先贤了!”
赵凤昌的话让张之洞顿时大笑道。
“这么说来,无论如何反倒是他的理了。”
想着这人蒙骗洋人时的义正辞严,张之洞禁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人太有趣了。反正在这船上,也是闲来无事,你们带他过来一下,我见见他,合适的话,就让他在我这里做事,我身边还真缺少一个这样的人哩!”
收起笑容,张之洞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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