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蒙溪家的运道很不好,经常搬家,最后又搬回她出生的小镇上。周蒙溪打小就是从那样的环境下过来的,过习惯那样的日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仍旧成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到处玩,爬山下河,跟同学打打闹闹。她就像没开窍又像缺一根筋,从不知道害怕,甚至有时莽撞得不知轻重。
她有一次去山上放风筝,风筝掉在呈七十度倾斜的悬崖上挂着。那风筝是一只嫦娥风筝,是她用过最好的风筝,几百人一起放风筝,她那只风筝每次都能飞得最高最远。风蒙溪舍不得丢掉她的风筝,见风筝落在悬崖上让草绊住了,她攀着草踩着崖上风化的碎石就攀了下去。结果,草是长在风化的沙土上的,根扎不牢,根本承受不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重量。她被她连根拔起,人当即往下滑去,她当时也没感到害怕,往下滑的时候她的手朝长出来的草上抓去,滑下去四五米过后,突然抓住一把草稳住了身子,她再低头寻了个踏脚点,踩在一窝草根上稳住身子。她看到风筝就在旁边,一手抓过风筝,低头朝下看了看,下去五六米,是一条不到两三尺宽不足一米的山路,山路下去是一条十几米深的乱石嶙峋开山开出来的悬崖。她一手抓住风筝,转过身,面朝外面,背贴悬崖,一手抓草根稳住身子,一点一点地滑下去,滑到小道上,把风筝往背后一甩,又一路小跑地爬上山坡去继续放风筝。很多年后,她回想起这次的事,突然想到如果当时她没有抓住那根草,那不足一米宽的小路根本接不住滚下去的她,她的结局很有可能是滚过那山路直直地掉进下面那十米米深的乱石大坑——摔死!生命在十二岁便会画上终结符号。类似的情况她经常遇到,不管是当时还是过后,都没有觉得危险或害怕,“死亡”这个词在她的脑海里似乎很遥远,实际上她成天上山下河,从没把人生安全挂心上,那时的她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自己却浑然不知。她活到十几岁还懵懵懂懂的,似乎一直靠着本能在过活,活得有点不知所谓,就好像活着只为活着。不像是人,倒像一只凭着本能生存的野兽。
周蒙溪的家境越来越不好,家里的生意已经到快做不下去的地步,穷到都快揭不开锅。吃饭都成了问题,就更交不起学费供她读书,于是周蒙溪辍学了。
在她辍学后,同学、玩伴突然间从身边隔离开,原本闹腾的她突然安静下来。她似乎有所触动,但又茫然,隐约中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萦绕着她,她却一直想不明白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贫寒的家境自然不会让她窝在家里吃闲饭,穷乡镇上也找不到什么能挣钱的活干,自然是要把她去城市里找活。离开之前,她去找当然给她算命的那个瞎眼算命先生,颇有两分站在人家跟前露个脸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长到十七岁没死没残的意思——她不会承认自己胳膊上的那点小问题算量残疾。
结果那瞎眼的算命先生早在几年前就过世了,周蒙溪在镇上转了圈,又遇到一个算命的。她坐过去说要算命,算命的问她是算姻缘、学业?她说她没读书了,不算姻缘不算学业,就算这一生的命,问有几劫几坎、命中有没有残疾、什么时候会死?
那算命的老头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两眼,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她已经长到十七,那算命的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她活不过十二岁的话,只跟她说:“你这命,幼时多桀,祖上无萌荫,六亲无靠、父母无依、兄弟子妹不得力,少小离家,老大不得回,是一个飘泊命……”他又让周蒙溪把手掌伸过去给他看,一眼看去,生命线极短,不及常人的三分之一,后面一条浅浅的尾巴,浅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算命的不再给她算了,摸出一块二毛钱给她,说:“你回去嘛,莫算了。”
周蒙溪愣了,怎么这算命的不收她钱,反而倒给她钱。
算命的一个劲的让她拿着钱回去,周蒙溪不要钱,要把那一块二还给算命的。算命的说:“喊你拿你就拿到,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你不拿,我会倒霉,你也不好。”他这话说得十分坚决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周蒙溪推托不掉,只好捏着算命的给她的钱,回家了。她回到家就跟她爸说今天她去算命,算命的反倒给了她一块二毛钱。她爸一听气得抓过她手里的钱就给丢到窗外去了,说:“只有苦到不能再苦的叫花子命算命的才给你钱。”
周蒙溪揣着几百块路费,装了两件衣服就坐上赶往成都的车外出赚钱去了。出门前,她和所有离家赚钱的年轻人一样,雄心万丈,在心里立誓要赚到多少多少钱衣锦还乡什么的。
三年后
周蒙溪在一家小公司做前台接待。这三年里,她干过很多工作,工厂生产线工人,网吧收银员、餐馆服务员、洗过盘子传过菜,甚至到工地做过提水泥桶的小工,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每一份工作她都干不长,短的几天、十几天,长的不过半年。她也感觉到自己的飘泊命,心性不定,人也定不下来,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觉得极端压抑,只想离开。离开后就四处飘荡,她只有在拖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漫无目地迎着迎面吹来的风飘荡时心里才觉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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