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馨园瑶池里绽放第一朵莲花时,我才意识到允炆有好几天都没有来看我了。父皇是常常来的,但坐一坐就要走,新掌后宫大权的孙贵妃总是差她的管事太监吴佑德来请父皇,还有大臣们总是在御书房等他说有要事上奏。宫里每一个人似乎都有很多事情在忙,只有允炆他可以天天地陪我,但是他现在却不来了。我寂寞地坐在瑶池边,伸出手不住地拨弄碧绿的阔叶下暗流的清水,心中也泛指淡淡失落的微微涟漪。夕阳西移,渐渐地隐于朱红色宫墙,清馨园笼罩在一片晕黄色中,放飞的各色黄鹂百灵鹦鹉画眉婉转地媚叫着飞回挂在清馨园西角桃树林里的象牙金笼里,在笼里用细长的红色喙安静地啄理着鲜艳的羽毛。我坐了很久,空气中尽是芰荷幽柔的清香,明月升起在宫阁层层飞檐的缺处缓缓地流照,天光徘徊在荷叶下如碎玉的碧水里,初夏的一味凉意一丝一丝袭上我的心头,但是我还没有听见允炆疾步走近时叮当的环珮声。
我用金剪剪下瑶池里的第一朵莲花,又从紫檀架上搬下景德镇官窑出的美人觚,灌上池里的清水插好,乘着宫女太监们不注意,吃力地抱着它往东宫去。
从西六宫之首的承乾宫到位于紫禁城东北方向的太子东宫的路很远,我从御花园中穿过,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在越来越浓密的夜色里谁也没有在意到步履蹒跚的我。
允炆住在东宫的蕙兰阁,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躺在吊着淡青色绣着岁寒三友的纱帐的床上,盖着绣着鸣翠柳的黄鹂和上青天的白鹭的蚕丝被,他的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敷着湿巾,但是屋里连个守夜的小太监都没有。我踮着脚把美人觚放在正对着他床的方桌上,默默地走到他的床边坐下,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来。允炆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看见我来了忙双手扶着床想坐起来,但终是支撑不住往后一仰倒在床上,他粗粗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怎么过来了,小姑姑?当心我的病沾染了你。”我拉着他发烫的手,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接连滴到他的手背上。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我:“我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他把头扭向方桌看到美人觚里盛开的莲花,脸上的笑容更加凄惨:“瑶池的荷花都开了呀!”我听了他的话更觉得心疼,像有无数的针猛刺我的心口,但我怕他看到我哭会担心,赶忙用袖口擦去泪珠。他不再说话眼睛似闭非闭地看着我,我坐在床沿拉着他的手,两个失恃的小孩相依为命的略带凄凉的温情在无声地传递。
时间静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蕙兰阁外吵杂声骤起。是寻我的。连去司礼监帮忙准备母妃周年忌日祭典的韩嬷嬷都来了,她带了一大群打着灯笼的宫女太监,看到我欢天喜地。她见到允炆卧病在床无人照料不禁紧锁眉头。韩嬷嬷做主以我的名义请了太医院专门负责照料我的刘融院判来为允炆把脉,刘院判禀告我,允炆的病虽险但性命无虞。他开出了去内滞的枳实、麻黄等药,叮嘱要照方煎药服侍允炆按时喝药,好好调养不日就可望痊愈。韩嬷嬷训斥了允炆名下的使唤人,指派了老太监李福东带着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帮着照看,命人送来肉桂、玉竹、人参等大量的补品,又差人熬了一锅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喂允炆喝下一碗。看着允炆安然就寝后,我稍稍心安,跟韩嬷嬷回承乾宫。
翌日父皇下朝后来承乾宫看我。在正殿朝云堂上,韩嬷嬷用漆盘托着泡着铁观音五彩小盖钟奉上,轻轻地感叹:“这几天,闲王殿下病重了,公主更加寂寞了。”我牵着父皇的龙袍一角仰着头哀伤地望着父皇,父皇弯下腰爱怜地**着我的头,眼神包含着关切的柔软。
“皇上——”孙贵妃带着秾艳的脂粉香气三步并作两步一阵旋风似的摇摇晃晃走进来。她跟父皇有好些年头了,全是深深浅浅沟壑的堆积着满满的笑容的脸上敷着厚厚的香粉,走起路来伴随着蝉鬓绾着的朝阳五凤钗垂下的珍珠流苏不住地颤动而簌簌地下落。
父皇坐直,恢复了平素的威严。
“皇上,臣妾有要事请您移驾坤宁宫。”孙贵妃畏葸地福下身来。
父皇温柔的目光在我身上迟疑了一下,终是站起身来:“摆驾坤宁宫!”
孙贵妃的笑容更加妩媚了,骄矜地挑着浓描的八字眉,紧随着父皇脚不点地地离开了承乾宫。
不久之后,父皇身边的总管太监王诚安来传父皇的口谕。父皇听了刘院判“允炆的病会过人”的回奏后,不许我再去看他,但明谕众人要好生服侍允炆。韩嬷嬷安慰我,有了父皇的旨意,允炆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很快就会好起来。她让人做了清凉降火的银耳羹和滋补的茶树菇炖乌鸡汤差人送去东宫。
初夏昼长,我无聊地呆在侧对清馨园瑶池的凝曦轩。凝曦轩是母妃的书房,我百无聊赖地随手翻阅着书架上累累的书籍。书架前的书桌上摊着宣纸设着笔砚。母妃的一管玉箫就放置在书桌正对着的一堵墙边靠着的檀木案几的玉架上。白墙上挂着一幅画,是倪瓒的笔墨,画着细雨朦胧中满江的荷叶丛里隐隐约约漂泊的一叶扁舟,两边的对联也是倪瓒的笔迹,书写着张耒的两句诗“芰荷声里孤舟雨,卧入江南第一州”。书房陈设淡雅,洗尽铅华,全不像宫里的金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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